不知何处的秋虫叫了几声, 窦晏平心神不宁,久久不能入睡。
白日里苏樱虽然神色自若,但他能感觉到, 她的心事并未曾放下。
那样的心事他也曾有过,曾经有很多年他很少能够见到父亲,虽然每个人都告诉他,父亲不回家是因为太忙, 是为着国家大事, 虽然身边每个人都对他很好, 从不缺关爱, 但那种极重要的人从身边缺位的滋味, 并不好受。
他一个大男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她是心思细腻的女子。也是他疏忽了, 竟然就这么回来睡了,也许她此时跟他一样, 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呢。
披衣起床,正要出门时心里忽地一动, 撩开窗帘, 借着淡白的月光, 看见了庭院中的两个人。
是苏樱和裴羁。站在桂树底下执手相望,裴羁低着头, 她便仰着头, 她似乎在说什么,裴羁忽地伸手, 抚上她的脸颊。
窦晏平心里突地一跳, 本能地就要制止, 却见苏樱纤细的身影微微一动,却是接受了他的爱抚,亦且她的脸颊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窦晏平僵住了,心如刀割。
她是情愿的。明知道与她已经没有可能,可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的眼睛被重重刺伤,血流成河。
桂树下,裴羁拂了拂树根的青石,从袖中取出帕子铺上,拉着苏樱坐下。那石头不大,只够她一个人坐,他便在她脚边席地坐了,仰着头低着声:“念念,有许多事,不一定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
是说母亲对她吗?教她骑马,教她作画,便是母亲爱她的方式吗?她倒宁愿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得母亲明目张胆的偏爱,扑在母亲怀里撒娇。苏樱低垂着眼皮,习惯性地想笑,对上他殷殷的目光,那惯于用来掩饰情绪的笑容未及成形便又消散了,他靠着她的腿坐着,身量高高,恰与她平齐,她便靠着他的肩榜,在他宽厚的胸膛里低着声音:“我知道,我只是有些……”
喉咙哽住了,难过两个字说不出口,猝然转过了脸。
窗帘后,窦晏平身子一动,知道她是伤心,急急想要出去安慰,却见裴羁也动了,伸手揽她入怀,轻轻拍着他的背,她便窝在他怀里,又伸手搂住他的腰。
窦晏平僵硬地站住,眼前闪过当初山洞里,两个人含羞带怯的拥抱。一别两年,一切,都已经变了。
“想哭就哭吧,”裴羁轻轻拍着,低声安抚,“有我在,你不用硬撑。”
苏樱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降真香气,混杂着戈壁干燥的气息,异样的安稳亲切。当年细竹帘子后轻言细语安慰着妹妹的裴羁,与眼前轻言细语安慰着她的裴羁渐渐融为一体,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初所渴望的,也许最终都会圆满吧。
那么她,又有什么可自苦的。没有当初的自己,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每一步走得都艰难,但也许唯有艰难,所以才更深刻,更懂得珍惜吧。苏樱安静地靠在裴羁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点点加快,又一点点放慢,恢复到正常的节奏,他在想什么?是她么。
“念念,”裴羁抚着她的头发,她是睡下之后又起来的,发髻解了,长发如瀑,垂在腰际,缎子一般柔软,“在想什么呢?”
这样安静,这样柔软,让他的心都要化了,只想就这么拥抱着,直到永远。
“没想什么。”苏樱向他怀里钻了钻。都过去了,她眼下过得很好,不消再纠结于从前。捏捏他身上的衣服,“你冷不冷?”
窗帘后,许是四周太安静的缘故,窦晏平模糊听见了这一声问。
觉得冷,心里像塞着一大块冰,再没有比此时更清楚,他与她之间,已经结束了。
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要她喜欢,他都能够接受,可那个人,居然是裴羁。让人如此不甘,又如此不安。人的本性最难改变,裴羁曾经那样错待她,看轻她,难道真的可以从此全都改了?
紧紧攥着窗帘,看见桂树的阴影里,裴羁解了外袍,轻轻搭在苏樱身上。
“我不冷,”裴羁将苏樱又搂紧些,呼出的气息在月光底下化成薄薄的白雾,“你若是冷了便回房吧,时辰不早了,明天还得赶路。”
是该回去了,时辰不早了,不好好休息,明天必然疲累。可此时的安稳又让人留恋着,不舍得打破。苏樱微微闭着眼:“我也不冷。”
向他怀里又窝了窝:“哥哥,你有没有始终耿耿于怀的事?”
有,你。矛盾过挣扎过,行差步错过,拼死争取过。裴羁垂着眼皮,轻轻抚着她披散的长发:“念念,我已经让人去查当年你父亲当年的行踪了,想来很快就有回音。”
你耿耿于怀的事情,我会竭尽全力,帮你解开。
苏樱抬眼:“好查吗?”
二十年了,人事全非,要想查清真相,想也知道有多艰难。
“官吏进京述职,吏部都有档案,只要查到当年你父亲的上官是谁,顺藤摸瓜,总能找到线索。”裴羁低声道。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线:“杨德寿,现任天水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