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崤山古道。
山中阴晴多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陡然间一阵疾风,跟着哗啦啦下起雨来,赶路的人们猝不及防,纷纷挤到道边一座山神庙里躲雨,指望着过一会儿雨小了好继续赶路,哪知道噼里啪啦,竟是小半个时辰也没停,人们闲坐无事,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这雨下得好呀,旱了一个多月,这场雨下透了,庄稼就有指望了。”
“你不知道,昨儿我还跟着去龙王庙求雨了,结果昨儿没下今儿下,以我看啊,准是龙王昨儿不在家,今儿回来了!”“是说山下那个龙王庙吧?我也听说了,那龙王灵验得很!”
一时间全都开始赞叹龙王显灵,又有个戴着儒巾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男人摇头叹道:“非也非也,天象实与朝廷气象一脉相关,朝有大事,天象自然顺应,朝廷有喜事,则天降喜雨
,正所谓盛世之兆,此都是玄妙之术,非尔等所能尽知者也。”
他文绉绉的说了一大套众人虽然听不大懂,但朝廷有喜事这句还是懂的,立刻追问起来:“朝廷有什么喜事?”那人慢条斯理整了整衣服:“喜事有三。”
向着长安方向一拱手:“其一,储位已定,相王殿下入主东宫。”
角落里,苏樱面向墙壁坐着,稍稍回过一点头。
离开长安虽然只有三天,却像是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割舍,此刻突然听见长安的消息,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立储一事她也曾听说过,都道应穆极得太和帝青眼,储位十有八九是他的,没想到如今居然归了相王。不由得想起裴则,她新婚之中听见这个消息,是喜是忧呢?“其二,圣人新近得了一位赵友光真人,此人能伏虎擒龙,又善长生不老之术,圣人得他神力相助,龙体愈发康健,精神百倍,实乃我朝天大之喜啊!”百姓们最爱听的便是内闱秘事,况且又涉及鬼神,越发兴奋起来,纷纷赞道:“真是活神仙啊!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那书生又道:“这第三件么,前阵子剑南兵乱,最精锐的牙兵不服节度使李璠管束,两家火并几场,死伤无数,眼看就要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千钧一发之时,先剑南节度使窦玄的儿子窦晏平一一此人可亲儿子,这窦晏平虽然只有一十六岁,但有勇有
谋,他只身深入剑南,为的是要收服三千牙兵,消弭这场血光....
书生滔滔不绝地说起窦晏平入川后的诸多事迹,什么深夜现身梓州,于两军阵前孤身闯阵,什么向死去的牙将一拜,化解牙兵的怨气,又是什么散尽家财,筹措钱粮安抚老弱残兵,故事既精彩,腔调又是抑扬顿挫,简直比寺庙里法师们的俗讲还好听,听得众人连声叫好,纷纷鼓掌起来,一片热闹议论声中,苏樱沉默地坐着。
她再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窦晏平的名字。
一刹那间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上,眼梢发着热,一下一下,长长吐着气。窦晏平一切平安,这样就好,纵然他们再没有可能在一起,但她总是盼着他平安的。0...如今兵乱平定,川蜀百姓得享太平,周边那些宵小见剑南上下一心,也再不敢起觊觎之念,消息传来,朝野上下无不赞叹,连圣人也亲口夸赞窦晏平真不愧是将门虎子,又乃父之风,百官奏请封赏,圣人金口玉言,亲封他为资州刺史,镇守边陲,我朝有此少年英才,实乃朝廷之幸,万民之幸也!”一片欢呼鼓掌声中,这段长长的说话终于结束,众人赞美着感慨着,又有追问剑南情形的,苏樱低着头,轻轻擦了擦湿湿的眼梢。都结束了,既然决定割舍,那就再不要去想,专心走好今后的路。
此时大雨渐渐停住,人们拱手作别,三三两两继续赶路,那书生出来庙门,忽地听见身后有人问:“郎君可是从长安过来的?”声音柔婉十分动听,回头看时却是个黄瘦带着病容的女子,旁边跟着辆驴车,又有个赶车的老头,书生摸不透是什么来历,点点头道:“不错,我乃长安人士。”“难怪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女子福身行了一礼,“妾生平最是敬仰读书人,郎君学识渊博,一席话说得妾如醒醐灌顶,真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郎君有如此见闻,连这些内闱之事也都清楚明白,必定出身极为高贵吧?”一番话说得书生心里极是熨帖,又见她虽然相貌平平,但行礼时风姿楚楚,颇有世家风范,态度不觉又随和了几分:“不错,我乃弘农杨氏子弟,家兄先前供职于相王府,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僚属,是以这些内闱之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妾果然不曾看错郎君。”女子笑了下,放低了声音,“妾听说最开始也曾考虑过建安郡王....看来是不及相王殿下了。妾还听说建安郡王新近大婚,王妃出身十分高贵,父兄也都很有名望,不知是不是真的?”一笑之时,平淡的容貌竟像是突然揭去了遮蔽,刹那间耀眼夺目。书生怔了下,定睛再看,她已经不笑了,依旧还是先前那个黄瘦平凡的女子。书生疑惑着,上下打量着她:“想不到你一个女子,居然知道这么多。不错,郡王妃出自冼马裴氏,王妃的父亲倒也罢了,名声有些不大好,但王妃的兄长却是鼎鼎有名,乃是十六岁进士及第,未及弱冠已着绯衣的裴羁,如今他在魏博节度使帐下,听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