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捎来淡淡的馊味,这是长久的汗水与积垢发酵出的味道。这样的味道源足有上百,且还在不断朝此处聚来。
人是一种能凭预期驱使的动物。正常情况里,六个骑马带武器的人贩加打手,靠着提供“暂时不会饿死”的预期,足以使得几十个饥民任其宰割,甚至有概率让成百上千个饥民甘为鱼肉。但是,如果有人能割开他们马背上的米袋,抑或直接留下一两块肉,这些受灾的饥民便会立即意识到:这些来买人的,同样能掉落吃的。
而且,不必捱到见到真正的买主,眼下全是现成的。
全是新鲜的。
不远处,摔倒的伤马痛苦地喘息,失马的打手僵在原地,脸色连变。之前那个被她夺过一次马的人牙贩头目此刻气喘吁吁地跑近——却也不敢离他们太近。他躲在停下脚步的两骑之后,探出一张阴云密布的脸:“焦三,姚大,老武,没听见这位小郎君说的?!还不赶紧滚回来?!”
他吼完,不理会那三个打手的动向,径自转向楚琛,脸上肌肉抽搐,好像是要挤出个笑,却卡在进程之中。接着,带着这满脸的勉强,他草草将双手在身前一错,又一推:“不过一头驽马,小郎君既然看得上,自行处置便是……就是不知郎君可否通名?”
从小子、贼子荣升郎君,楚琛内心毫无波动,因为饿,也完全懒得嘲讽。她以余光留意着其余几人,挟着刀,学对方草草一拱:“显州楚成。”
领头者盯眼她的手。“显州……”他稍一咂摸,也不知咂摸出了什么,又说道:“伤马无法骑乘,郎君可否将马具还给我等?”
“可以。”楚琛道,“拿吃的换。”
“米没了。”领头者干脆道,“只有两块半的豆糕,是我自家吃的。”
“你们必定带了其他口粮。噢,对了,带没带水?”
人牙贩领头者脸色更臭:“你……好汉想要几个?”
“全部。”
“郎君,我们要赶路的。”
“你们有路要赶,我们也有路要赶。”楚琛偏头示意,“你的马还在我这。”
这是实话,将她摔下的马正漫无目的地站在不远处,正是她从他那抢到的那匹。“我们剁个蹄子不费事。”
马若失蹄,哪怕以后世的医疗水平,都等同于残废,因此那匹仍在吁吁惨叫的伤马必然归她,再加与否只看谈判。领头者瞪着她,堪称裂眦嚼齿。“好,行,行,全凭郎君的意思。”他转向手下:“都聋了?!水囊!干粮!”
他一骂,四个尚健全的打手忙不迭行动,而那个被她砍伤的一顿——此人本来背对她,正捂着伤口蹒跚着往头领的方向走,正好走到一半。这下,此人茫然地停在那:“大哥,我的不在我这。”
“没你的事。”领头者没好气地一斥,眼神又是一转:“卢大,你去收了东西,给这位小郎君。”
楚琛陡然眯眼。
他们来了六个,此刻,领头者加两个打手正面朝着她,其中那拿剑的戳在原地,拿刀的并领头者将要往前。另外三个,除开那个受伤的在往同伙处走,那两个步行的也要反过身。
人贩对饥民,就如同鬣狗面对成群的野牛,碰到己方受伤减员的可能时,它们确实会躲,但碰到机会时,它们也不介意试试。而她能单独和他们谈,不仅是因为他们不打算搏命,也因为她背后起码聚了几百号饥民。可,就像纪录片里的野牛群总会被驱散,要是他们之中突然有谁决定组个队列,来一波冲锋……
“慢着。”楚琛冷冷道,“把东西扔地上,几位就不必亲自过来了。钱二,你去把他们要的卸了。”
钱二柱尚未反应,领头者却是一愕,继而反应过来,冷笑道:“小郎君不信我们?”
“非是不信,实属不敢。”楚琛坦然回,再度一拱手:“今日楚某所为,皆为饥饿所迫,多有得罪——多多担待。”
大约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诚恳,又或者她真的说中了某种隐秘的谋划,领头者噎了一下,瞪着她,脸色涨红,似乎就要说什么或是骂出什么,但最终,他只缓出口气,喊道:“卢大!”
楚琛看着他前方骑马提刀的打手回头,同那领头者一对视,又转头扫她一眼。不知为何,明明隔着一段距离,这一眼也很平常,甚至他们之前还算交过手,一股宛如腿边爬了只毒虫的不适却直窜天灵盖。楚琛控制不住地捏紧了刀柄,那中年打手却朝她幅度极小地一颔首。
那股难以形容的不适感蓦地散去了,就同它出现时一样莫名其妙。打手解下鞍边水囊,还有腰边一只小袋,抬手一抛。
第一波物资到位。很快,另几个打手如法炮制。楚琛道:“退后。”
那骑马的打手又回头看领头者,领头者冷笑着摆手:“退吧。小郎君还有何事?”
楚琛没理他,兀自转向背后的饥民群,抬高嗓门:“谁去把水捡回来?”
围观的饥民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沉默中,居然真的走出来一个,然后是第二个和第三个,到第四个跟第五个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