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少女垂眸不看他,后者又重复了一遍:“戏台。”
“就在刚才,我看见了一座戏台。”虞梦惊抬手摁住自己的眉心。
因为过于荒谬,所以他说出来时,语气也存疑。
“而我们......正站在这座巨大的戏台上。”
原晴之骇然抬眸。
在那片花与血交织的风暴里,用出全力的神明终于得以窥见世界真实的一角。
“是戏。对吗,小梨。”虞梦惊拉直嘴角。
他的思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清晰,语速从来没有一刻如此之快,步步紧逼。
“庆国的武五,薛宅的雷柔,摘星楼的严梨,不同的容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因为她们只是一个戏中的角色,一个需要扮演的对象。”
消失是谢幕,死亡是退出。
正因为是戏,才会无所畏惧。
已经不需要回答,原晴之惶然的表情能够说明一切。
男人从胸膛里发出摧枯拉朽的笑音。
他像一头绝望的斗兽,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同自己对视。
在原晴之的记忆中,虞梦惊从未如此狼狈过。
散落的长发像墨一样泼洒在混乱的肩头,镜片寸寸碎裂,脸上出现的血痕划开了又愈合,唯有那双红眸粲然如火,仿佛长夜中永燃不熄的灯烛。
“整整五百年,我等了你五百年。”
他弯腰抵着她额心,好似情人呢喃低语:“原来......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个戏中人吗?”
“你只是想将这出戏演绎得更加精彩,看我为你神魂颠倒,爱若疯魔吗?”
然后对观众说,看啊,高贵的庆神,被一介凡人玩弄得如此可笑。
“在你眼里,本座的一生,只是薄薄一纸,随便两三下就可以翻完的戏文吗?!告诉我啊!”
即使贵为神明,在说到这句话的结尾时,仍旧仍不住抬高了语调,声嘶力竭。
声音在空寂的祭坛炸响,刹那穿越空间的壁垒,冲出戏台。
——那是发觉自己被命运玩笑愚弄的不甘怒吼。
死寂。不论是戏内,还是戏外。
谁也没有料到,也不可能想得到,虞梦惊真的打破了这第四面墙。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神明眼里的光芒愈发暗淡。
终于,他失去了所有表情,用指腹摩挲原晴之的嘴唇,冷冷开口:“如果明知是戏内人,你又何必来招惹我。”何必将他从那血海分尸中救下,拽着他从地狱走到人间。
那颗长成苍天大树的种子疯狂扭曲着,化作无数根藤蔓,绝望又痛楚地想要将她缠绕,搅紧,密不透风。
疯到一定程度,虞梦惊反而冷静下来。
他是诡艳华美的画皮,内里遮掩着森然腐烂的白骨;她是戏外人,容颜一折一变。
即便她是戏外人又如何?庆神一样可以用神血缔结契约,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多喂一些,在灵魂上缔结联系也不无可能。
既然招惹了,就得做好被囚困的准备。
更何况他还是个只知掠夺的邪神。
“......没有。”
啜泣的声音终于响起。
“没有故意招惹你。”
面前的少女安静地摇头:“......抱歉。”
虞梦惊静止住了。
他的手背落下温热的液体。紧接着,越变越多,被雨水冲淡。
眼泪从原晴之的脸颊上滚落。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逼问中无动于衷。
这一刻,严梨不再是严梨,她在虚假的戏中,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抱歉......是我对不起你。”原晴之一遍遍重复着,杏眼通红。
即使深知言语苍白无力,但除此之外,已然说不出更多。
虞梦惊听着,只想发出讥笑。
可人痛苦到极点,就连牵动嘴角都做不到,只能僵立。
啊。所以,她还是想离开自己。
这个认知混杂着滚烫的温度,化作世间最锋利的刀,剖开他的骨血,搅碎内里神魂。
于分尸中面不改色,还有心情带着微笑的庆神生平第一次品尝到如此钻心的痛楚。自内而外,好似九天之中震下无数道紫光惊雷,将他完完整整磨碎,然后磨碎了又重组。或许也比不上亿万分之一。
虞梦惊想要不管不顾,罔顾无视她的意愿,强行将人留下。让那双明亮独特的眼睛只能看着他,从白昼到黄昏。
毕竟巫女本来就该和神在一起,不是吗?
可手背的触感那么轻,又那么重,一滴就能击溃疯狂扭曲的树。
从少女眼泪开始,从少女眼泪结束。
于是,他的坚不可摧,他的深沉阴郁,他的疯狂暴虐,不顾一切,全部败在了那灼热的眼泪里。
溃不成军。
“......你走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