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喜事,为何她脸上并没有欢喜之色?亦且还瞒着连父母亲都不知道?起身挨着她坐下,压低声音:“出了什么事?”
裴则顿了顿,半晌:“刘良娣桀骜不驯,难以管束,两个月前她在御苑与我发生争执,我要走时她突然伸手拉扯,险些将我推倒,也是那次诊脉我才知道怀有身孕,至今十分后怕。”
裴羁脸色陡然一沉。刘良娣乃是陕州节度使刘凤的女儿,因着刘凤在诛王钦时大力支持应穆,因此去年入宫便封了太子良娣。“太子怎么说?”
“他说刘良娣是无心之过,要我大度。”裴则哽咽着,清了清嗓子,“你知道的,他一直都是那样。”
裴羁面沉如水。他自然知道应穆,从一开始求娶裴则,应穆怀着的只怕就是结为同盟的主意,东宫几个妃嫔都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应穆此人,心思从来都在天下,他的后宫,都只是他得天下的棋子而已。
可裴则,却一直将他视为爱人,全心全力辅佐他帮衬他。取了帕子递给裴则,轻声问道:“除了刘良娣,可还有别人对你不敬?”
“萧良媛与刘良娣走得近,有些不驯,但并不敢像她那么嚣张,其他人都还服帖。”裴则结果帕子按了按眼角,涩涩一笑,“阿兄放心,这两年我也不是全无长进,这些事我应付得来,我只是到如今方才确定……”
确定什么?裴羁安静等着,裴则却突然不说话了,许久才道:“我还不曾告诉他我怀有身孕。”
不曾告诉应穆吧,所以她能确定的,是应穆不会为了她处置刘良娣,即便知道她怀着身孕。他也知道应穆不会处置,陕州临近长安,地理位置重要,刘凤善于敛财又肯贴补,有刘凤在,应穆就有自己的钱袋子。他浸淫朝堂多年,不难看出应穆的心思,可裴则对应穆一片痴心,连她都能意识到这一点,那么这两年里,她到底受了多少委屈?裴羁垂目:“无论你要如何,我都会为你做到。”
裴则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音,到底又忍住了:“天下岂有和离的太子妃?”
听见裴羁淡淡的语声:“不是太子,就没有太子妃。天下也并非只有和离一条路。”
裴则吃了一惊,抬眼,对上裴羁沉静的目光。心里一下子安稳了,定定神:“不必,我既有了身孕,从此便另做打算。”
语声不高,裴羁却陡然觉得心中一震。定睛细看,她眸中迷茫软弱之色已经消失殆尽,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坚毅,让他再次意识到,眼前的已经不是两年前天真娇养的裴则,后宫波诡云谲,已经让她提前成长、成熟了。
只是他做哥哥的,却如此心疼。沉声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住你的孩子。”
“我知道。”裴则细细擦干眼泪,递还帕子,“阿兄,我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她唤了一声,侍婢连忙进来扶起,裴羁送出门外,抬眼一望,应穆正快步走来,老远便向裴则伸手:“则儿,我来接你回去。”
他穿着家常衣裳,言笑晏晏,让人如沐春风,裴羁看见裴则笑着伸手给他挽住:“好,我也正要回去。”
夫妻两个辞别出门,裴则乘车,应穆便骑马跟在车边,时不时俯身向裴则说一两句话,车辙印和马蹄印在积雪上蜿蜒出并肩同行的两条痕迹,看上去分明也是恩爱的一对。
裴羁目送着,眸光沉沉。刘良娣不难处置,甚至刘凤也不难,可除掉一个刘良娣,还会有无数个刘良娣,好在裴则已经不会再为了应穆掏心掏肺了。他会保护好裴则的孩子,若裴则需要,再大逆不道的事他也会做,然而裴则需要的,真的是这些吗?
突然强烈地想念苏樱。想见她,想拥抱,想亲吻。若是不曾遇见她,他的人生,又该是如何一条孤冷无味的路途。
翻身上马,飞快地向着崔家奔去。马蹄溅起飞雪,雪后寒冷,心里却如火烧。近了,更近了,弃马进门,飞快的步伐在雪地上印出相隔极远的间隙,她正在廊下看雪,闻声回头,惊喜的笑颜浮起在两靥。
无法拥抱,裴羁紧紧攥着拳,呼吸带出的白雾升腾着打湿眼睫。
念念。多得有你,此生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