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拣了侍卫一顶斗笠戴上,从马厩里挑一匹马,打开门,将剩下的马匹全部放出去。骏马乍得自由,狂奔着冲向大街,卷起半天烟尘滚滚,满街都是长嘶悲鸣之声,早起的行人惊诧着躲在道边,全神贯注看着议论着,苏樱趁机从侧门打马奔出,向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快些,再快些!加上一鞭,向着坊门飞也似地跑去。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头顶是越升越高的朝阳,金红的光辉撒遍长街,走了,自由了。鱼入大海,鸟归山林,从今往后,她与裴羁,死生不复相见。
远处钟楼上,应穆凭栏眺望,目送她奔出敦义坊,奔向城西门,侍卫低声请示:“要处理吗?”
应穆沉吟许久,摇了摇头。
裴羁在乱梦中。
黄昏日暮,婚车进门,厚厚的红毡一路铺向新婚夫妇度夜的青庐,庭燎熊熊的火光照亮半边昏黄的天幕。这是成婚的大喜日子,但,不是裴则,是他。到这时候模糊意识到是梦,思绪飘在虚无里,看着梦里的自己一步步走进青庐,走近内里团扇遮面,安静等待他的新婚妻子。这样荒唐的梦,他从不曾做过。裴羁期待着,说不出在期待什么,目光紧紧追随梦中的自己。近了,更近了,他在笑,在念着什么,是却扇诗吧,新郎求新妇放下团扇相见的诗,喜烛的光飘摇着,新妇纤纤素手握着团扇柄,慢慢向下撤开,裴羁屏着呼吸,在震惊与期待中,看见一张刻骨铭心的脸
苏樱。
梦中他娶的妻子,是她。
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敲打声,裴羁猛然醒来。
在恍惚中伸手去摸苏樱,扑了空,身边并没有人,头脑里昏沉沉的,撑着凭几起身,当,一枚铜钱应声从身上掉落,余光瞥见胳膊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度夜之资。她的笔迹。
昏沉的头脑一点点清醒,睡着前的情形飞快地涌进脑海中。她摇荡的长发,柔软的身体,他极致的欢愉,疯狂的索求。她在哪里?咣,房门撞开,他留在裴府的侍从急急闯进来:“郎君.....”
声音戛然而止,裴羁沉着脸,看见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胳膊上的字,屋里遍地的狼藉。侍从们尴尬着转过身不敢再看,裴羁拾起地上的胡乱往身上一套,大步流星走出去。外面全都是睡倒的仆从,没有她,她在哪里?
“郎君,”侍从大着胆子跟在后面提醒,“时辰不早了,府中到处找不到你主持,则娘子急坏了,阿郎让郎君尽快回去。”裴羁走出卧房,连排四间屋,飞快地走了一遍,她不在,她去了哪里?
“郎君,现在已经是辰....侍从还跟在后面。
“闭嘴!”裴羁忽地暴怒。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再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提醒。裴羁快步走过中庭,走过后院,厨房也找了,最后来到马厩。所有马匹都不见了。苏樱干的。
这一院子睡倒的人,放跑的马,反锁的门。他身上的字,那一文钱,他突如其来的昏睡。苏樱,都是她干的。她与他做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骗他喝下那壶酒,跑了。
裴羁定定站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又像有无数声音一齐嘈杂着呐喊,分辨不出来,让人头疼欲裂。
侍从守在边上,以为他不会动,他突然动了,抓过马一跃而上,狂奔着冲出大门。
“郎君,”侍从连忙跟上,“阿郎让郎君尽快回府!”
裴羁什么也听不见,一双眼沉沉望着前方,加上一鞭,继续飞奔。
她跑了,去剑南?还是像上次一样,想要去西边?她竟敢!
心里似有烈火灼烧。那个无情的,凉薄的女人,有谁会在那个时候算计对方?甚至他还在她里啊面,她还在他膝上摇荡,耳尖上不曾褪去的红晕。此生从不曾有过的羞辱,从不曾有过的挫败,从不曾有过的欢愉,全部都来自于她。裴羁沉沉吐着气。她休想逃脱,天涯海角,他也会抓她回来,他会造一座最牢固的囚笼,牢牢锁住,让她这辈子再无有半点机会,逃离他半步
出坊门,上纵道,太阳光亮得刺眼,斜刺里突然穿出来一辆车,正正横在眼前,裴则的车子。
“阿兄。”车门开了,裴则端坐其中,抬头看他。
裴羁看见她深青的翟衣,琳琅耀眼的凤冠,她已经大妆完毕,脸上带着他不很熟悉的沉着和冷静,定定看着他。裴羁急急勒马,裴则抬头:“我大婚之日,阿兄要去哪里?”要去哪里,去抓她回来。裴羁死死控住缰绳,深吸一口气:“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
“马上是多久?”裴则平静着神色,“眼下已过辰时,宾客盈门,家中却无人照应,你唯一的妹妹即将出嫁,你却中途离开,还不准备回去,阿兄,我从不曾想到,我出嫁之时,会是这种情形。裴羁看见她高高扬起的头颅,此时是不能哭的,妆面会花掉,所以她只是极力睁大着眼睛,脂粉涂得厚重,也看不出眼圈是否是红的。让他突然之间,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长久的沉默后,松开紧握的缰绳:“我跟你回去。”回去,她算好了,今天裴则大婚,他便是再不甘再愤怒,也不能抛下这边的一切冲出去找她。她都算好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