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霖自嘲一笑,“你别在意我刚才的话,我就是要死了,胆子大,随便说说。三法司就三法司吧。先谢诸公,给我这次机会。”
她说着举了双手,额间交叠,算是一拜。
赵河明走出牢室,边走边对她说道:“缓一下就提笔吧。我刑部正堂等着,天明之后,派人来取你告状,即刻与都察院、大理寺和议。玉霖。”
“嗯。”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三法司准状,我就亲自为你写奏本,送内阁,奏明陛下,暂缓你的凌迟,以你为人证,审理王少廉一案。如果三法司不准状,那么……”
“我明白。”
她接过赵河明的话,“我仍受凌迟,你放心,如果是这样,我不会再像昨日那样,让你在监刑台上为我揽罪,我会跪下。”
赵河明再次站住脚步,他尚未穿官袍,身上只有一件月白色的衬袍,玉霖胡乱地罩着囚服,一时之间,他们之间关系,非官员囚犯,亦非老师学生,他突然很想和她聊一聊。
“可以跟我说几句话吗?”
“你想说什么?”
赵河明扶着木栏,低头看向玉霖,
“品性高尚的人做官,不图财也会图名,哪怕他们面上,心里,都不承认,他们也都灭不了人欲。在我看来,世上的丰功伟绩,不过是欲土和孽壤里,偶然长出来的善果。你做官,图什么?”
玉霖靠在潮湿的墙上,“一样啊,图财图名。”
“既然如此,为何要为刘氏自曝身份,你明明可以……”
“因为堂官要玩弄她。”
“去衣刑讯那是《大梁律》中……”
“可堂官只想玩弄女人。”
“玉霖,你太偏激了,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我执着哪怕我弃掉所有,我还是救不了她,还是只能眼看她衣不蔽体地,在我面前死去。”
她声音微微有些撕裂,但尚未失控,后来的话,却带着一丝自嘲。
“我是个令人讨厌的姑娘对吧?”
她目光一柔,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不光你们,可能有的时候我觉得,女人们也是讨厌我的。不过没关系,虽然我时常为此难过,但我以后,一定会习惯。”
与玉霖所在的牢数墙之隔的刑房中,杜灵若和张药双双被捆,暂押在刑房内。
杜灵若看着墙上的各种刑具,问背后的张药:“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也没想。”
“你……”
杜灵若艰难地转过身,“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是来嫖那位少司寇的。”
张药沉默。
“如果是这样,我杜灵若看不起你。”
张药仍然没说话,围帽上的黑纱轻轻晃动。
起念帮一个人,这是第一次。
觉得可以等一等再死,也是第一次。
他想不出原因,如果非要解释,大概是因为她那一句:“活人穿寿衣,张药,你挺可怜的。”
张药这辈子,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可怜的。
他是在新朝初年的政治恐怖中成长起来的北镇抚司指挥使。
前太子谋逆之后,先帝驾崩,次子即位,改号“奉明”,随即清洗朝堂。
杀戮绵延数年,血腥至今未散。
作为梁京道中的杀人者,他又怎么会可怜?他最多不快乐,偶尔做做噩梦,但可惜,就连梦里那些厉鬼也干不过他。
都说因果报应,可报应至今没来,他没死,他还能提绣春刀,扼百官命。
这么多年过去了,报应他早就不信了,如今连噩梦都是无聊的,人世间的俗务,诸如结亲,生子就更没什么刺激了。
但今夜禁房之内,死不了的罪人遇上不想死的审官,她看了他一眼,他都觉得判词在前,死期在望。
有点……刺激。
张药不知道这样描述,恰当与否。
毕竟他此生言语不多,文墨平平,不会讲述。
好比道上遇见“活人穿寿衣”,他会倒回来多看那人一眼。可若旁人问及:“那人如何?”他却只能沉默。
无情无义,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今夜玉霖教了他,下次他会说了——活人穿寿衣,那人,挺可怜的。
张药低头,在杜灵若看不见的地方,无声一笑。
杜灵若不知道张药在想什么,喊了他几声“药哥。”仍就没得到回应,逐渐泄了气。
“现在怎么办啊。”
他无奈地看着刑房中唯一的透风窗,“宋饮冰是她的挚友,赵河明是她的恩师。你,嫖客,我,皮肉伢子。她……哎。”
杜灵若长叹一声,“怎么看你我都活不了。”
张药抬起手,摘掉自己的围帽,平声道:“我不想死,谁也奈何不了我。”
杜灵若转身,看向刑架,又叹了一口气,“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总觉得,我们今晚是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