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仿佛被一层薄薄的窗纸蒙住眼睛,心知肚明,那窗纸是一戳即破的,可伸出手总是摸到虚无的水雾,有一种身在局中的迷惘之感。
而等我回过神时,陆师姐已经站在了面前。
她与我一般高,其实也一般大,只不过自幼和父母亲人失散,尝过不少人间疾苦,又很早被上一任戒律堂掌教收养,年仅十岁便行过拜师礼,成了内门弟子,所以宗门里大部分平辈的师兄师姐都要唤她一声陆师姐,再加上她轮任瞭望台督长的六年间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是宗门上下公认的克己慎行,十八岁就被破格任命为戒律堂夜守,更受一众师兄师姐的敬重。
日久天长,陆师姐好像就真成了年长的大师姐,那么可靠,令人心安。
“罢了,你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我是不是,在这里太久,变蠢了。”
“咦?到底几时聪明过?”
陆师姐真好啊,小舟真好。
我第一千八百六十三次发自肺腑的感慨。
也许旁人不清楚她的好,但我清楚,我全天下最清楚。
她总是笑着离开,叫我可以坦然的期待和她下一次见面。
87.
与之相反的是坏透了的豹公主。
我被幽禁的第四年春,灵姝又替母亲送来家书。
灵姝每次见我,嘴巴都像抹了刀子,不让我千疮百孔她誓不肯罢休,这次自然也是一样的,看着我笑一笑,露出她那对娇憨的酒窝,那对狡黠的虎牙,预备一刀一刀割开我好不容易愈合的伤。
“郁润青,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得倒是很安分嘛,哎,这大概就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现在好嘛,姨母前阵子将那个拿了你手帕的,哼,将那个满儿收作了义女,你可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她们这一世有做母女的缘分。”
“你傻子啊!意思是姨母终于不要你了!”
“是吗,我到觉得很好,有人替我在母亲跟前尽孝,今后我也不必再挂怀。”
“哈哈哈,真是笑掉大牙了,郁润青,你这么拿腔作调的不累吗?”
我曾听人说,猫的寿命只有短短十几年,因此若将六七岁的猫比作人,已经算是年过半百,这令我不禁怀疑,眼前的豹公主是名副其实的“千岁千岁千千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若将其比作人,至多是那饿了就必须要吃,困了就必须要睡,闷了就必须要抱起来哄,否则便啼哭不止的婴孩。
我这样想,劝自己不要和灵姝计较。
我心平气和,问灵姝要不要喝杯茶。
灵姝定睛看着我,缓缓吐出最锋利的刀子:“到底你有闲情雅致,在这还能
煮一壶雪水来烹茶,那个魔女,哦,叫玹婴的,她可就没这么走运了。这两年她先后三次和姓岳的一决生死,每每到了最后关头却又莫名其妙的怯战而逃,最后一次,竟然闯进了蛮荒神域。”
“说是神域,可谁不知道自从诸神陨落后,那里就成了一片废墟,昼如旱魃降世,夜如数九寒冬,莫说神了,连一只苍蝇也没有。”
“姓岳的够狠,她连同整个仙盟,在蛮荒神域外加了十二重封印,即便玹婴真成魔尊,恐怕也很难出来。”
88.
我终于肯认清现实,灵姝的刻薄并非小孩子闹别扭,而是真真切切的恨我。
我耳边似乎传来一阵轰鸣,像一座山崩塌,像洪水席卷,像狂风肆虐,分明是千钧一发之际了,我却还在迟疑不决,妄想那不过虚惊一场。
“殿下。当真恨我吗?”
“怎么了?一说玹婴你就装不下去了?你那假惺惺的仙风道骨呢?你……”
我想要打断喋喋不休的豹公主,可我总不开口,习惯沉默,无法在豹公主的快刀之下抢占先机,没办法,便只好蠢笨粗鄙的办法——我捂住了她的嘴巴。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很不对,但错都错了,也无所谓一错到底。面对如此可恶的豹公主,尘封在岁月盒子里的旧日习气正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
“想我放开你?你先答应我,不要乱说话。”
灵姝点头,用力眨眼。
我捂着她的嘴巴,目光缓缓上移。
灵姝大抵也想起一些过往,顿时气急败坏,拼了命的在我身下挣扎,可她两个手腕都被我攥在一起,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力气。
我盯着她,很有耐心的等待。
灵姝眼底渐渐涌出枣树嫩叶一样的,碧绿透明的泪珠,那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凶巴巴的,就是不肯落下来,分外惹人怜爱。
豹公主是这样的,天底下大概没人比她更可爱——老少皆宜的可爱。我想但凡她身上有一丁点不尽人意的地方,也不会养出这种糟糕至极的坏脾气。
过了一会,豹公主眼中含泪的瞪着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动了两下头顶那对毛绒绒肉嘟嘟的兽耳。
看吧。
我没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