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妙静是带着满胸满腹的委屈离开的,但扑面而来的寒风犹如细刃,冰冷,刺骨,刮得人尤为清醒。
楼予烈是最快,最有把握带她离开侯府的人,她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机缘溜走。
相较于前世的苦楚,这点委屈算不上什么。想通了这点,傅妙静心中松快了几分,步履也轻盈了些,返回峥嵘院将自己做的凝神香装上,又去了后院一趟。
“明知你恹恹不欢,是嫂嫂多言惹恼了你。”傅妙静站在屟廊下,中间隔着两三人的距离,她手捧着双层剔红寿字纹八角漆盒,往前一递:“嫂嫂向你赔罪。”
楼予烈垂眸,注意到嫂嫂的手指竟比漆盒红上几分。
是方才摔得太狠了吗。
见楼予烈没有反应,傅妙静上前一步,小心将漆盒放至门槛处,“嫂嫂不打扰你温书了。”说罢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楼予烈定定看着地上的漆盒,半晌没动。
他忍不住猜想嫂嫂和大哥的相处模式。
惹恼大哥后,嫂嫂也会如现在这般,眼巴巴贴上来赔罪吗?
来侯府前他提前打听过里面的每一位主子,自然包括未曾蒙面就逝世的大哥。
传闻中他是一位人人夸赞的端方君子,与嫂嫂是上京城有名的神仙眷侣。
想来,他那短命又善心的大哥必是轻易宽恕了嫂嫂。
楼予烈阴暗地想,大哥知道他一死,嫂嫂就着急寻下一春吗?
想来传闻有误,大哥必不是尽善尽美之人,否则嫂嫂怎么如此急切。
要是大哥没死,知道嫂嫂找的是他名义上的弟弟又是何等气急败坏的模样?
怕是君子不起来了。
楼予烈啧了一声,觉得是短命大哥咎由自取,是他纵容了嫂嫂,才导致嫂嫂这般……
这般轻佻孟浪。
是了,是大哥的错,全赖大哥的纵容。
楼予烈小指轻轻抽动两下,如果是他……
他定会狠狠立规矩,狠狠惩戒嫂嫂,叫嫂嫂断绝邪念,再生不出旁的心思!
北风呼啸,树上枯枝禁不住摧残,啪嗒一声摔落在地。楼予烈回神,发觉自己所思所想,脸色一沉,他怎么会想到他与嫂嫂……
真是疯魔了。
他虽只有十七岁,但他见多了走马章台,享受红尘万象的贵族公子。
他亲眼目睹了他们急色的恶心模样,毫无理智,如发/情的牲畜。
楼予烈感到恶心,他对女色不感兴趣。
所以他一定是病的头脑发昏。
居高临下睥睨着地上的漆盒,冷冷笑了一声,一脚将它踢翻,像是踢走不知名的情绪。
可怜的漆盒‘嗵’的一声翻倒,里面的东西骨碌碌滚落。
精致小巧的香盒倾泄,褐色的香料散落一地,香味短暂停留一瞬,就被北风裹挟而去,消散的无影无踪。
好像还有东西掩在漆盒下,它折射清冷的月光,打在楼予烈无情的眉眼上。
扬了扬眉,楼予烈用脚踢了踢,那东西方露出真面目。
——一块打磨圆滑的坚冰。
楼予烈难得面露疑惑,冰?做什么用的。
头脑异常聪颖的他立刻想通其中关窍,嫂嫂见他用冰水止痒,所以特意撬了冰来给他止痒?
想到痒,身上立刻起了痒意,只不过这次的痒从心里痒了起来,一直痒到嗓子眼里,楼予烈喉咙干涩,他说不出话来。
地上的冰晶莹剔透,一丝杂质也无。
嫂嫂在真诚地向他赔罪。
近日降温,水缸结了厚厚一层冰,嫂嫂一个柔弱女子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撬起一块完整的冰?
要打磨多少遍才能让冰的边缘如此圆润不扎手?
楼予烈已经能看见嫂嫂是如何趴在齐腰高的水缸旁一点点撬出冰块的了。
怪不得,怪不得嫂嫂递给他漆盒时手指通红肿胀。
他的母亲玉鸳儿曾是一舞动扬州的名妓,却被猪油蒙了心,坚信楼观澜与其他男子不一样。
他们在月下盟誓,楼观澜会为她赎身。
可现实残酷,玉鸳儿怀孕也未能挽留住这个绝情又软弱的男人。
玉鸳儿散尽毕生积蓄才留住孩子,怀孕的她失去了所有价值。青楼更新迭代十分快速,生下楼予烈后,玉鸳儿俨然过气,稀稀拉拉零星几个恩客,日子过得艰难。
妈妈本就不满花在玉鸳儿身上的银钱打了水漂,再加上楼予烈因吃不饱总是啼哭,妈妈十分嫌恶。
毕竟大多恩客是来找乐子的,一听婴孩啼哭,兴致全无。
所以妈妈想了个阴损招,将玉鸳儿和楼予烈赶至偏僻院落,让玉鸳儿专门伺候身有残缺的男人,一来钱赚的多,二来他们大多不会抱怨。
自此,玉鸳儿和楼予烈成了青楼里最低贱的存在,龟公都能踩上一脚。
所以,从小到大,他没有一样东西来的容易,想要什么都要争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