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尔忽然听到了加雷斯的声音。
他慢慢转过头,看到一颗死人的头颅就在他的身侧。
加雷斯浑浊的目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颗头就盛放在金盘之中,青灰的脸颊两侧还装饰着鲜艳欲滴的花卉。
加雷斯在说话。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所有人都死了,我们依然会守护好你的。月亮,我们爱你。】
死者温柔地安抚着洛迦尔。
【你会得到永远的自由和幸福。】
*
洛迦尔用力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加雷斯的头消失了,在泛着湿意的视野中,只那颗光照微弱的照明球,它就搁在距离沙发不远处的置物架上。
*
“喀嚓——”
居住舱门打开了一条窄缝,阿塔宛若幽影一般倏然滑进了房间。
他并没有离开太久,战斗结束得很迅速。
真正棘手的那些刺头,早就已经在伊戈恩和加雷斯一轮又一轮的清理中,化作了贫民区下水道里腥臭腐烂的肉块。今天跟上来的那些也就是一些孱弱的渣滓。只是最近红渴症进入了集体爆发期,这该死的病症或多或少,引发了阿古斯基因携带者们那难以用科学解释的集体精神共振。
阿塔家附近的那些人也因此陷入了精神错乱之中,这才胆大妄为到跟在回家的阿塔身后……
回家时,阿塔甚至都没有展露太多异种的战斗形态。
阿塔自己都觉得自己今天的神智格外清醒。
一轮清理下来,他没有狂躁,他的身体依然清清爽爽的,丑陋的虫肢也都收回了体内。
只有嗅觉最为灵敏的人才能嗅到他身上沾染的些微血腥味。
他表现得很好。
阿塔很高兴。
但这种高兴却没能维持多久。
*
“洛迦尔哥哥?”
他站在起居室里,狐疑地凝望着神色平静的洛迦尔。
“你怎么了?”
他问。
“……啊你回来了。阿塔。”
洛迦尔有些恍惚似的回过头,他明明是看着阿塔的,但阿塔却觉得洛迦尔的视线好像已经越过了他,正在看着别的什么人一样。
那对漂亮的黑眼睛,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是深不见底的井。
“我很好。”
然后他听到洛迦尔说。
阿塔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肋骨后面的那团泵血器官正在缩紧。
他不断打量着看似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的人类兄长,不安感却在心底节节攀升。
他下意识伏下了身体,直接膝行到了洛迦尔的面前,然后他用脸抵着沙发的边缘,下巴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后者的膝盖。
当他还是一个幼崽时,这种撒娇方式总是能哄得洛迦尔露出微笑。
“你不好。”
阿塔难得一次反驳了洛迦尔。
“你今天一直不高兴……”
他可怜巴巴地咕哝着,声音里满是焦虑。
*
啊,被识破了。
洛迦尔呼吸飞快停顿了一瞬。
他怎么忘了……
他的情绪变化总是很难瞒过阿塔。
毕竟阿塔是不一样的。
*
跟哥哥们不同,阿塔并没有经过完整的孵化期。他们的母亲还没来及诞下他就死去了,阿塔被哥哥们从母亲的尸体中取出来的时候,还只是一颗刚刚诞生心跳的卵。据说当时所有人都认为阿塔必死无疑。
孵化虫卵需要恒定的温度,而养母去世的时候,无论是伊戈恩还是加雷斯,都尚未注射阿古斯基因蜕变成异种。他们还只是弱小而贫穷的“巢民”,根本负担不起昂贵的孵化器租赁费用。
可是洛迦尔却哭着拒绝了销毁协议,然后他将那颗虚弱的卵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稚嫩的人类用自己的体温完成了后续的孵化。
大概正是这个缘故,家庭成员中看上去最为笨拙的阿塔,反而是最容易感知到洛迦尔真实情绪的那一个。
那场堪称奇迹一般的孵化,在冥冥之中,赐予了他们两人某种难以解释的精神感应。
所以,上辈子阿塔一定是感知到了吧,感知到了自己的哥哥遭受了怎么样的折磨。
于是阿塔才会那么失控,无可救药地畸变成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最后被人当着洛迦尔的面进行了处决。
那些人处理阿塔时,就像是处理什么廉价又恶心的生物废料一样。
洛迦尔低头凝望着膝旁的阿塔,恍惚间那张生机勃勃的脸似乎变了,变成了一幅缀满畸形复眼和参差口器,表皮满是半腐烂脓浆的模样。
【“嗬——嗬嗬——嗬——”】
他又听到了那虚弱的气音,那声音从完全破碎的喉管中挤出,支离破碎,难以辨认。
“洛迦尔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