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这里是侯府,闻姝倒不怕什么,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风中有焰火的气息,她仰起头看着天边红色的焰火,什么时候她也能玩一次就好了,她还没有玩过呢。
她走的快,并未发觉身后跟了个影子,闻翊无声护送她直到兰苑外,看着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敲了敲院门。
灯笼微晃,里边的烛火半明半暗。
闻翊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神色。
此夜,还是有一盏独独为着他而亮的灯火。
岁旦节一大早就得起床去祠堂祭祖,外边天还没亮呢,兰嬷嬷就把闻姝喊醒,洗漱后换上那件喜鹊登枝的新衣裳,闻姝欢喜的摸了摸衣裳上的纹路,许久没穿新衣裳了。
新衣裳就是保暖,吹着冷风叩头跪拜时都不觉得冷了。
新岁头一日,众人皆高高兴兴的,拜年祭祖时也没人寻闻姝的晦气,还收到了祖母与侯夫人赏下的压祟钱,有好几两银子呢。
回来后,闻姝把银子给了兰嬷嬷,留下了十几枚铜板,取出昨夜才完工的荷包,数了十枚铜板装进去,欢欢喜喜的去了北苑。
“四哥新岁安康!”一到北苑,闻姝就迫不及待的把荷包递到闻翊面前。
闻翊抬头瞧见她换了件新衣裳,珊瑚红的颜色衬得她气色红润了些,“这是什么?”
“压祟钱,四哥别嫌少,图个吉利。”闻姝把荷包塞到四哥手中,相处久了,闻姝便不怎么怕他,行事也更为大胆起来。
闻翊一愣,拿起荷包,蟹壳青的料子,绣了株茂盛翠绿的兰草,绣功还有些稚嫩,有一片草叶绣歪了,看得出来是她的手笔,只是:“压祟钱不该是长辈给小辈吗?”
闻姝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关系,四哥教我读书,我应该孝敬四哥。”
往年四哥定能收到娘亲给的压祟钱,可今年四哥的娘亲走了,他孤零零的在侯府,方才祭祖拜年时也不曾瞧见他,可见整个侯府都无人记得他,好歹她还收到了祖母与侯夫人的压祟钱呢。
大过年的,小孩子自然是要收压祟钱,新年才能平安顺遂,她就将自己的平安分一点给四哥吧。
闻翊捏着荷包,喉头滚了滚,他确实没想到今年还能收到压祟钱,还是一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给的,让人哭笑不得,又莫名心酸。
侯府诸人的欺凌刁难也不曾磨平小姑娘那颗纯善的心。
原以为家破人亡后,余生就该踽踽独行,哪怕那个所谓的父亲把话说得天花乱坠,他也明白,不过是把他当一枚棋子,或是一个傀儡。
不曾想竟会遇到闻姝,兴许她最初的主动靠近是为了求学,可却并不让闻翊觉得厌恶,小姑娘很聪明,知道把握机会,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她若是有父母庇佑,必定能成长的十分出色。
可落在这吃人的侯府,要艰难许多。
“谢谢,我收下了。”闻翊眉心舒展,罢了,能遇到就是缘分,不若帮她一把,兴许也是渡自己过漫漫苦海。
一个人有时太冷了。
“不用谢啦,”闻姝心满意足,低头从袖袋里拿出被手帕包裹着的一块甜糕,她掰了一半递给闻翊,“四哥,这是侯夫人院里的甜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往常她去请安,偶尔才能吃上一块,许是今日岁旦,桌上摆了满满的甜糕,闻姝就趁机拿了一块,不敢拿多,怕被人发现。
从前独来独往,吃什么都无人分享,怪没滋味的。
闻翊捏着那半块糕点,看闻姝吃的眯起了眼,她当真很容易满足。
“我听六姐姐说今日宫中办岁旦宫宴,但只有大姐姐、三哥和六姐姐能去,不知道宫里是什么样的,一定很漂亮吧。”闻姝小口的吃着糕点,说起了方才听见的闲话。
宫宴这样的事,从来都轮不上庶出,大周看重嫡庶,庶出低嫡出一头,而像四哥这样的“外室子”,更是易被人耻笑,所以连祭祖都没人记得他。
可闻姝有时觉得这不公平,庶出也并不是她想的,旁人说要认命,闻姝心底是不想认命的,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从未和旁人说过,一直埋在心底。
闻翊嗓音微哑,忽然问道:“你听说过皇后的事吗?”
“皇后娘娘?”闻姝仰头想了想,“去年仲秋节,皇后娘娘赏了大姐姐一根簪子,六姐姐炫耀了好几日,我只听六姐姐说皇后娘娘很得皇上的宠爱,皇后娘娘的侄女和大姐姐是手帕交,魏家满门都很得皇上看重。”
六姑娘闻妍时常炫耀宫里的赏赐,说宫里的事,不仅仅是说给闻姝听,也是说给闻婉听,彰显其身为嫡出的高贵,别看闻婉平常和闻妍关系好,可闻妍也不大看得上赵姨娘所出的闻婉,不过倒没有像讨厌闻姝那样明显。
皇后、魏家,闻翊扯了下嘴角,墨黑的眸中有着极难在少年眼中看见的杀意。
“四哥,你怎么了?”闻姝看着闻翊捏碎手中的甜糕,碎粒洒在桌子上,吃不得了。
闻翊回神,瞥开眼藏住锐色,捻了捻指腹起身,“无碍,我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