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才肯罢休,大水漫过村落,淹了百来亩庄稼,麦子弯腰,豆苗垂泪,歪歪扭扭的屋舍没了瓦片,散在浑浊不堪的水中,土墙早已被冲垮,哪还有半点家的样子。
赵家村的百十来号人在滚子山上,不禁潸然泪下,日日耕耘的土地,他们吃饭的家伙事就这样没了个一干二净,老百姓就是过日子,可日子却从来都不好过。
赵二叔黝黑的面庞皱纹又深了许多,老树皮般皱巴着,他才三十来岁,已经佝偻起身子,站也站不直了,他和二婶相互搀扶着,迎着山风,久久说不出话来。
雨后艳阳总是格外温和,山间弥漫着水气,青草香溢在鼻尖,这本是越桃最爱的时候,撒泼打滚,蹭上一肚皮的草木清香,如今却欢喜不起来了,这群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在村口嬉笑玩闹的,待她一直很好很好的人,就因着一场雨,如同折了腰的蒲公英,想爬都爬不起来。
于天地而言,人族是那般渺小,风吹雨打,三灾六病,无一不能逼死他们。
越桃曾游历人间十几年,什么名山大川,宫殿庙宇没去过,自以为懂了些人,哪知今日这一遭,她才明白那些个酸掉牙文人们的长篇大论,哪怕是辞藻堆砌,也是有真心真情在的。
她低垂下小脑袋,那颗狐狸心酸涩不堪,轻轻一戳涌出的只会是咸咸的泪水,她说不好是何种感觉,只能紧紧倚靠在赵朗身旁。
赵朗揽紧了越桃,眉头半点不曾松开,他脑子里远没有越桃那么多愁善感,要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家没了,就再垒个屋子,村子没了,就再建个赵家村。
“娘,我饿了。”稚子怯生生地抱住娘亲的衣裙,仰着小脸蛋道。
这位当娘的本还清泪两行,眼圈通红,一见孩子那小心翼翼的脸色,立时仰起头擦干了泪,捏着嗓子,细声细语地对孩子说道,“乖狗蛋,娘这就给你去找吃的。”
“嫂子,这附近有些菌子鸡子,我这就去抓来烤着吃,给狗蛋补补身体。”越桃赶忙上前去,她这嫂子身子向来不太好,家里男人去服徭役了,孤儿寡母的又逢上大难,能帮上一把就是一把。
那嫂子正要开口推拒,只听赵朗对着众人道,“叔叔婶婶们,咱带的干粮不多了,我瞅这洪水没个几日泄不出去,估摸还要在山上待些时日,趁着雨停,男人们去猎些野物,嫂子婶婶们就采些菌子果子,怎么着也得挺过这几天,咱赵家村垮不了,老少爷们都在,赵家村就还在。”
赵朗一番话掷地有声,一张张麻木悲泣的面容,渐渐活了,浑浊的眼睛有了光亮,“好!大朗说得对,咱赵家村啥也不怕,乡亲们走,咱去给娃娃捉鸡吃去。” 赵二叔挺直了背,风一吹,蒲公英又立了起来。
一行人三三两两散开,只为能活下去,短短几瞬,越桃回首深深望了眼自家相公脸上的梅花印,莞尔一笑,寥寥几句话,人就活了下来,原来这才是人啊。
山杏紫李正是熟透了的时节,砸在地上不少都软烂了,往树下刨去,各式各样的野蘑菇雨后冒出了头,越桃卖力苦干,挖了满满一裙篓,一趟趟搬回了老人孩子留守的山洞前,不多时,烟火袅袅,荒无人烟的山野终于有了人气。
火架子上的野鸡,早就被干净利落地拔了毛,鸡翅膀烤得油汪汪的,滋滋冒香,还有不少野兔献身于此,山里野兔时常跑来窜去,兔大腿就格外肉厚结实,烘成肉干,嚼得那叫一个乐呵。
菌子本就鲜得很,蘸了些油星,外焦里嫩,极为爽口,山顶上的泉眼涌着甘甜泉水,一口兔腿,一口泉水,在这滚子山上,难得惬意起来。
夏日的风总是格外馋人的,如此美味自然有些人逃不过,九天之上,瑶池芙蕖,万物镜中看得极为透亮,赵朗面如冠玉的一张脸,左蹭下木灰,右沾上了油珠,好不狼狈,一旁的美娇娘还哈哈大笑,半点良心都没有。
一清秀仙君,瞅着万物镜,念念有词道,“不愧是朗清神君,下凡还攒了这么多个功德,我辈之楷模啊。”随即虚空中随意描了几笔,记了下来。
“小司命,你在这叨咕什么呢?好几千年了,还是嘴碎啊。” 白发仙人滑着嗖一下,窜了进来,满身红线织就的袍子,分外惹眼。
司命抬眉瞅了月老一眼,细长手指开始抽红袍子上的线头,手倒是快,一下子抽了七根,将自己那蓬松炸起的乌发束成了七支麻花。
“你你你,不就说你嘴碎吗?你小子怎么还报复呢,你这头乌黑茂密的秀发,一到水边就炸成球,还偏偏非来这写你那命簿,这不是找罪受吗?”月老气鼓鼓地坐在芙蕖蓬里,不知从哪里抽出个大木针,在那就地织起了袍子。
“这景致好,而且离凡间近,能瞅着朗清神君呢。”司命端着张冷面孔,话里却是故意的引诱。
月老一听,手里的针线活都停下了,揪住司命的麻花辫,凑近说道,“快借我看看,小朗清在凡间过得怎么样了?”
这月老瞧着就是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满头披散的白发并未显老,反而还添了几分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