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3章
这一句问话,立时便将李霓裳召回到了现实中。方才所有那些惟恍惟惚的暖昧、似恼非恼的幽微心绪,全部消失,散去了。
她立了片刻,抬目寻望,终于,在设于坐床头畔的一张杂案上,看见一副文房,走了过去。墨池枯竭,需研新墨,所幸近旁水丞水满,她从水丞内取水,倒入砚台,正要磨墨,忽然,听到他道:“别动。”
方才他一直那样躺着,歪过脸,神情漫然地观看着她。这本叫李霓裳感到浑身不适,然而看见他对面的那头豹子也还在眈眈盯她,心里暗将他当作另头豹子,顿时便觉压力没有那么大了。冷不防他发来声,李霓裳转眸,见他目光微烁,盯落在她伤臂之上,便明白了,他已察觉她袖下的异常。
在她左腕的内侧,已是留有数道伤痕。虽然最早的那一道如今已化作淡线,但仍是伤痕累累,更不用说,今夜又添一道新伤。
她是半点也不愿叫谁人看见,免得引出任何的惊异或是侧目,尤其是面前之人。方才拿物之时,有意以袖掩手,还侧身遮了下,却不知他的眼怎如此敏锐,这样都能被他察觉。
见她一副充耳未闻的模样,他从坐床上纵身落地,几步来到她的身旁。
李霓裳忙将自己那手往身后背去,他却怎容她的躲避,探臂一把握住,强带到了身前,二话不说,推高衣袖,不过看一眼,便皱起眉。
“你这手腕,怎又不好了?”
他显然并未忘记上回在青州那一夜所见到的情景。李霓裳不想就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多生枝节,一边摇头表示无事,一边缩臂,想将他手甩开。腕上那缠带本就是她自己方才匆忙裹上的,合得不牢,甩臂几下,便松开了。
“别动了!你伤还在渗血!“她的一再抗拒,显已引出他的不悦。
她挣脱不出,只好由他。
裴世瑜便小心地解开她用来缚伤的腕带,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她腕侧那数道新旧不一的伤痕问:“到底怎么一回事?你竟如此反复自伤!”她在他的眼眸里,又一次看见了含着惊诧的怜惜之情。这怜惜比上次在青州那个改变了两人命运的夜晚里,看起来仿佛还要来得浓厚。
他和小金蛇初面的情景,极不愉快。他恶狠狠拔剑要杀它的一幕,她此刻仍是记忆犹新,本是不愿叫他知晓实情的,然而显然,在青州那次,他便误会她痛苦自残,这次又叫他看见了,若不说清,只怕还会惹出他更深的误会。李霓裳极是不愿他对自己有这样的误解。
哪怕他憎恨她,恨她到了切骨的地步,也是无妨。她唯独最不愿看到的,是他可怜自己。
许多年后,雁逝鱼沉,他们彼此再也不相问闻了,甚至,那时她或早已死去了。某一个风和景明的春日午后,他在忙碌的闲暇间,偶尔短暂记起了她。一个靠着可怜而骗取到他同情的女子。
想到她往后或将以如此一副面目而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她便感到极度的不堪。
她更不愿他或会因了继续可怜她,引出更多的误会。这些于她都是不可接受的。上次无从选择,这一次,她不想再继续做他眼里的可怜人。
李霓裳微仰面,与他对望片刻,抬了另手,将他握着自己伤腕的那手慢慢地拿开,示意他稍等,欲继续磨墨。他在她之前拿了墨锭,几下便磨出满满一池墨,看她。李霓裳咬了咬唇,握笔蘸墨,在纸上写说,腕伤是为饲小金蛇每月取血少许的特殊之法所致,并非别的任何原因,绝非自残。
她的解释,显是叫他惊呆了。很快,神情里显出几分恼色,眼里更是掠过一抹凶光。
在他又要说出杀死小孽畜的话之前,李霓裳已是摇头,继续落笔:“我心甘情愿。谁也不许碰它一下。”她这少见的强硬态度,似叫他颇感意外。目光从她的字上慢慢转到她脸,看了她片刻,忽然,颔首道:“罢了!你若定要养,随你便是。只是日后要想个法子,总不能一直如此下去。否则,你怎受得住?”
李霓裳没有接话。她从第一次见到小金蛇并毫不犹豫决定养它开始,便没想过以后。
如今也是一样。只是这些,不必叫任何人知道,包括面前的这位裴家郎君。
“过来,我帮你包扎。”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起来,拿走她手里的笔,领她登上坐床,自己转身,待要出去,看了眼地上的豹子,又转头望一眼她,指着外面道:“出去!”
豹子从地上起来,随他走了出去。
他回来后,手里多了只小巧的药箱,自然地坐在了她的身旁。李霓裳留意到他的手仿佛带着湿气,看去方才洗手了。
果然,在他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膏,欲待为她上药时,抬眼看她,低道:“我知你爱干净。方才特意洗去手上腥膻。不信你闻。”
他将自己一只空手举到她的鼻前。李霓裳在骨节分明的手背上嗅到了一缕似杂合着檀兰龙脑的淡淡气味。“怎样,没骗你吧?”
他说着,打开瓶盖,用一根药锭挑出来药膏,轻轻抹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