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看着那一抹月白色背影走远,逐渐消失不见。
天完全暗下来,四周黑洞洞的,唯余一弯弦月高悬,清冷的月辉吸走了残存的暖意。
傅妙静打了个冷战,“破月亮。”
她忍着痛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冬日鸟虫绝迹,周围太静,太黑,她怕。
她清晰地记得,在九岁那年,父亲拎着她的衣领将她丢进小黑屋关了三天三夜。
那是最长的一次,亦是她最怕的一次。
只因被散值的父亲看见她与隔壁周家哥哥玩闹。
父亲脸色铁青,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暴怒,阖府上下鸦雀无声,气氛异常压抑,周家哥哥吓破了胆,哭着跑回了家。
而她被丢进小小的,封闭的屋子。
静悄悄,无边的黑暗,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哭声。
她拼命拍打木门,用头袋,用手肘,用身上所有坚硬能使上力气的地方,但父亲铁面无私,丝毫不理睬她的求饶。
母亲在门外垂泪:“早就告诉你了,别惹你父亲生气,下次千万记住了。”
“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静娘怕是不知道,上京有个官员只因五岁的女儿拿了家里男仆人的饼,活生生给饿死了。”
她抽噎着:“当下饿死是小,失节是大!静娘,这句话你要牢牢记住,这是咱们女人家的立身之本。”
九岁的傅妙静记下了,并严格遵循。
傅妙静站起来,掸掉身上的泥土,更加坚定了离开的决心。
小小的挫折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傅妙静重新扬起笑脸,朝楼予烈消失的方向追去,在后院的水井旁找到了他。
楼予烈捞起袖子将布满红点的手臂浸在冰凉的水井里,借此缓解痒意。
微弱的亮光下,傅妙静看见他手上的红点变成了花生粒大小。
真的加重了。
傅妙静小心翼翼靠近:“吃药没用吗?”
楼予烈听不见似的,头也没抬。
傅妙静瞥了一眼水井里的倒影,放下心来,原来她不是鬼魂,不是透明的,那就是楼予烈单纯不想理她。
她不介意楼予烈的小脾气,她比任何人都理解生病时的烦闷情绪,不想说话也是有的。
傅妙静试图说点别的:“庆山死了,太太肯定会再派人的,这次一定是个听话伶俐的。”
见他不答,傅妙静继续道:“四弟,你一定要听郎中的话,这可不是什么小毛病,春闱在即,如果你不好,那,我,我十分内疚。”
傅妙静始终认为是自己使楼予烈的人生偏轨。
“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对了,我送一些凝神静气的香与你,这香我自己调的,效果不错的,嗯,你肯定用得上,这样好了,我现在就回去拿。”
楼予烈终于抬眼看她。
傅妙静对上他没有情绪的黑沉沉的瞳孔,心里蓦然一惊,就听楼予烈不耐烦道:“离我远点。”
傅妙静身形僵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没有如此主动过,这是她头一次克服礼仪廉耻对外男示好。
楼予烈大概不知道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突破心中那道枷锁。
半晌无言,傅妙静低垂着头,呐呐道:“我知道了。”
楼予烈静静看着寡嫂离去的背影,单薄,萧索,像一只受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水不冰了,细密蚀骨的痒意排山倒海涌来,楼予烈闷哼一声,不能抓,不然会溃烂。
他想到了庆山,想到他惊恐的神情,低低笑出了声。
那天,他把庆山伏住,强硬撬开他的嘴,灌了自己的血给他。
他掐着庆山的脖颈,迫使他抬头,庆山的眼球暴突,面色涨的通红。
楼予烈感受到他脖颈处青色筋的跳动,嗵,嗵,嗵,如此鲜活。
他当时兴奋极了。
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出,蜿蜒向下。
好看极了。
楼予烈谓叹一声,盯着自己的手,目露怀念之色。
可惜,只可惜庆山这条狗太会看眼色,知道惹不起,成日躲着他。
楼予烈没有耐心陪他玩,索性随他去,反正没几天就会死。
何必与死人论长短。
楼予烈甩干手上水渍,朝小书房去。
虽然他厌恶水性杨花的嫂嫂,但有一点她说的不错,春闱在即,他必须高中。
如今他身份尴尬,筹码太少,只能依附寿宁侯府这颗大树。
如果交不出一份满意的成绩,没有了利用价值,楼观澜那个老匹夫一定会干净利落地甩了他。
翻着书,书上却浮现寡嫂萧索的背影。
楼予烈定了定神,继续翻下一页,桌边一豆烛火,影子映在书面上,火焰摇曳着,倏然间又变成了寡嫂。
啪的一声。
楼予烈将书狠狠合上,按压眉心。